李怡：講英文的毛澤東

 

文章轉載自香江著名作家   李怡先生的世道人生

上月中有年輕朋友給我訊息說：他真的很小器。我回說：還好啦！長久以來就意見不同，他仍然容忍我放肆。

認識超過30年，結識是由於六四，在一個支持民運的社會既得利益人士的飯局中相識。有幾年往來頗多。他辦雜誌問我要投資多少，我們《九十年代》是小本經營，就告之若辦周刊，就投入十倍資金吧。結果他投入百倍資金，辦成全城銷量最大也最有影響力的雜誌。後來辦報紙，也一下子改變了香港的傳媒生態，創出前所未見的局面。

既然受北京民運啟發而改行，當然因為有中國情懷。我以前也有，而且很強。但六四時已經淡了，只望能保住香港的固有價值。在主權轉移無可逆轉的情勢下，推動香港民主似是唯一機會，儘管我覺得這機會也很渺茫。

在信奉自由、民主、法治這些基本價值方面，我與他是相同的；在對中國、香港民主前景的觀察上，我一向是悲觀的，而他常常是樂觀的。我也很明白，我悲觀並不礙我寫作，但經營這麼大的傳媒事業，若對前景悲觀，又怎麼辦得下去呢？

2005年，我從一個寫作者而被邀當論壇版主編。他當時對我許諾，不會干預我的編輯取向。我故意提出，要邀約一位與這報紙交惡的評論人寫稿，他一口應承。可惜最終被這位評論人拒絕。

從當編輯，到九年後被辭退，從寫社論到寫專欄，這十幾年我們對一些議題常常意見相左：本土派與大中華派，討論獨立的言論自由，對年輕人和勇武的評價，對泛民的支持或批評，歷次選舉的「陰謀論」……。但作為老闆，他對我容忍，即使要表達反對意見，他也假手其他人跟我說。有些直接批評他個人的文章，我先給他過目，他也沒有阻撓我發刊。

既然是大中華情懷，中國的開放對他應該很有吸引力。這20多年來，據我所知，中國曾多次向他統戰。有一次他以前的好朋友到台灣找他，說中共邀請他去訪問，他可以到中國去辦報，說除了政治新聞不要碰之外，娛樂新聞、體育新聞、社會新聞都可以隨他去辦，中國經濟處上升階段，一定賺大錢。他聽到後，即打電話叫保安上來把客人送走。他後來向我解釋為甚麼做得這麼絕，為甚麼不好言相送，他說他其實是害怕，怕自己經受不起誘惑，而放棄了與權力保持距離的原則。聽他這段自覺自己會軟弱的故事，我不覺由衷佩服。

我有時想，他得罪中共主要還不是言行，而是他的「不知好歹」。有甚麼人是利益收買不到的？尤其是商人。太讓人氣惱了！

周刊在台灣創刊時，有人對我說，台灣全行業的規矩，要爭取廣告，就要向客戶中有權發廣告的人私下給回扣，但老闆反對這麼做，讓廣告部的人很為難。我問他，為甚麼不能夠變通一些。他說，我們不斷揭發政商界的枱底交易，如果我們自己也枱底交易，怎麼說得過去？他真是非常守法、重規矩、講道德的人。想到這樣的人陷牢獄中，我為他、更為這社會感到悲哀。

有一年多沒有跟他聯絡和通電話了。最後一次似乎是去年3月他打來，希望我的專欄能講講反送中的事，暫停幾天寫自己的回憶錄。這也許是他直接向我提出寫作要求的唯一一次。我答應了，因為自己也正想如此。

常接觸的年輕朋友因過去十多年的種種事態對他不滿，對報紙不滿，我總是向他們解釋，要從大處看。報館有人說他是「講英文的毛澤東」，也許是吧。撇除好壞與功過，毛澤東的偏執和近乎癲狂的言行，顯出是一個做大事的人。邱吉爾也性情古怪，喜怒無常，也是逆潮流做大事的人。特朗普好像也是。他也是。

後記：聞得「蘋果日報」黎智英先生突然再次被捕，更被加控「在國安法下勾結外國勢力」。請一起為黎先生禱告，祝願他平靜安康，早日回家，並與家人共聚天倫。

李怡小資料：

李怡原名李秉堯，1936年4月13日生於中國，籍貫廣東新會。童年時曾在北京及上海居住，1948年移居香港，於左派學校讀書，早年嚮往社會主義。1954年中學畢業後曾參加中國大陸的高考，但因身體關係未能考上，留在香港的左派機構任職資料員及編輯。筆名舒樺、齊辛、余從哲和李怡，現在香港時事評論家、自由專欄作家。

李怡1970年創辦《七十年代》雜誌，立場曾經親共，被台灣視為「匪刊」，直至1981年，李怡脫離左派，轉向反共，並在1984年將雜誌改名為《九十年代》。1990年創立「台灣版」，雜誌集合眾多知識份子的作品，敢於批評兩岸政權，又被中共視為「親國民黨」而遭查禁。李怡一直為該雜誌總編輯，直至1998年雜誌停刊。

李怡曾參與經營天地圖書，後在立場反共的「香港壹傳媒」報刊內發表時評專欄文章，2007年獲董橋之邀參與撰寫部份《香港蘋果日報》的社論《蘋論》，經常公開批評中國共產黨。著有政論文集《放逐》、《思緒》、《對應》等，部分為《蘋果日報》專欄散文結集，內容主要是政論及一些較輕鬆的話題，如電影評論、書評等。

此外，自2003年起，李怡擔任主持香港電台第一台節目《一分鐘閱讀》，節目播出至今。期間由2020年8月開始，岑逸飛、陳煩、黃子程及謝祖墀加入主持行列，交替主持每星期節目。李怡現為「獨立評論人協會（簡稱評協）」之創會會員。

天父佑香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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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y God Save Hong Kong and set them FREE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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